漢書 · 傳 · 王莽傳下
漢 - 班固

是歲，復(fù)明六管之令。每一管下，為設(shè)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吏民抵罪者浸眾。又一切調(diào)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盜賊起。納言馮常以六管諫，莽大怒，免常官。置執(zhí)法左右刺奸。選用能吏侯霸等分督六尉、六隊，如漢刺史，與三公士郡一人從事。
臨淮瓜田儀等為盜賊，依阻會稽長州，瑯邪女子呂母亦起。初，呂母子為縣吏，為宰所冤殺。母散家財，以酤酒買兵弩，陰厚貧窮少年，得百余人，遂攻海曲縣，殺其宰以祭子墓。引兵入海，其眾浸多，后皆萬數(shù)。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輒復(fù)合。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坐鄰伍鑄錢挾銅，奸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泵Т笈?，免之。其或順指，言“民驕黠當(dāng)誅”。及言“時運(yùn)適然，且滅不久”，莽說，輒遷之。
是歲八月，莽親之南郊，鑄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銅為之，若北斗，長二尺五寸，欲以厭勝眾兵。既成，令司命負(fù)之，莽出在前，入在御旁。鑄斗日，大寒，百官人馬有凍死者。
五年正月朔，北軍南門災(zāi)。
以大司馬司允費(fèi)興為荊州牧，見，問到部方略，興對曰：“荊、揚(yáng)之民率依阻山澤，以漁采為業(yè)。間者，國張六管，稅山澤，妨奪民之利，連年久旱，百姓饑窮，故為盜賊。興到部，欲令明曉告盜賊歸田里，假貸犁牛種食，闊其租賦，幾可以解釋安集。”莽怒，免興官。
天下吏以不得奉祿，并為奸利，郡尹縣宰家累千金。莽下詔曰：“詳考始建國二年胡虜猾夏以來，諸軍吏及緣邊吏大夫以上為奸利增產(chǎn)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財產(chǎn)五分之四，以助邊急。”公府士馳傳天下，考覆貪饕，開吏告其將，奴婢告其主，幾以禁奸，奸愈甚。
皇孫功崇公宗坐自畫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印三：一曰“維祉冠存己夏處南山臧薄冰”，二曰“肅圣寶繼”，三曰“德封昌圖”。又宗舅呂寬家前徙合浦，私與宗通，發(fā)覺按驗(yàn)，宗自殺。莽曰：“宗屬為皇孫，爵為上公，知寬等叛逆族類，而與交通；刻銅印三，文意甚害，不知厭足，窺欲非望。《春秋》之義，‘君親毋將，將而誅焉?！曰笫У溃匀〈耸?，烏呼哀哉！宗本名會宗，以制作去二名，今復(fù)名會宗。貶厥爵，改厥號，賜謚為功崇繆伯，以諸伯之禮葬于故同谷城郡?！弊阪⒎翞樾l(wèi)將軍王興夫人，祝詛姑，殺婢以絕口。事發(fā)覺，莽使中常侍惲{帶足}責(zé)問妨，并以責(zé)興，皆自殺。事連及司命孔仁妻，亦自殺。仁見莽免冠謝，莽使尚書劾仁：“乘‘乾’車，駕‘神’馬，左蒼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右杖威節(jié)，左負(fù)威斗，號曰赤星，非以驕仁，乃以尊新室之威命也。仁擅免天文冠，大不敬。”有詔勿劾，更易新冠。其好怪如此。
以真道侯王涉為衛(wèi)將軍。涉者，曲陽侯根子也。根，成帝世為大司馬，薦莽自代，莽恩之，以為曲陽非令稱，乃追謚根曰直道讓公，涉嗣其爵。
是歲，赤眉力子都、樊崇等以饑饉相聚，起于瑯邪，轉(zhuǎn)抄掠，眾皆萬數(shù)。遺使者發(fā)郡國兵擊之，不能克。
六年春，莽見盜賊多，乃令太史推三萬六千歲歷紀(jì)，六歲一改元，布天下。下書曰：“《紫閣圖》曰‘太一、黃帝皆仙上天，張樂昆侖虔山之上。后世圣主得瑞者，當(dāng)張樂秦終南山之上?！柚幻?，奉行未明，乃今諭矣。復(fù)以寧始將軍為更始將軍，以順符命?！兑住凡辉坪酰俊招轮^盛德，生生之謂易?！杵漯嬙?！”欲以誑耀百姓，銷解益賊。眾皆笑之。
初獻(xiàn)《新樂》于明堂、太廟。群臣始冠麟韋之弁。或聞其樂聲，曰：“清厲而哀，非興國之聲也。”
是時，關(guān)東饑旱數(shù)年，力子都等黨眾浸多，更始將軍廉丹擊益州不能克，征還。更遣復(fù)位后大司馬護(hù)軍郭興、庸部牧李曄擊蠻夷若豆等，太傅犧叔士孫喜清潔江湖之益賊。而匈奴寇邊甚。莽乃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名曰“豬突豨勇”，以為銳卒。一切稅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縑帛皆輸長安。令公卿以下至郡縣黃綬皆保養(yǎng)軍馬，多少各以秩為差。又博募有奇技術(shù)可以攻匈奴者，將待以不次之位。言便宜者以萬數(shù)：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楫，連馬接騎，濟(jì)百萬師；或言不持斗糧，服食藥物，三軍不饑；或言能飛，一日千里，可窺匈奴。莽輒試之，取大鳥翮為兩翼，頭與身皆著毛，通引環(huán)紐，飛數(shù)百步墮。莽知其不可用，茍欲獲其名，皆拜為理軍，賜以車馬，待發(fā)。
初，匈奴右骨都侯須卜當(dāng)，其妻王昭君女也，嘗內(nèi)附。莽遣昭君兄子和親侯王歙誘呼當(dāng)至塞下，脅將詣長安，強(qiáng)立以為須卜善于后安公。始欲誘迎當(dāng)，大司馬嚴(yán)尤諫曰：“當(dāng)在匈奴右部，兵不侵邊，單于動靜，輒語中國，此方面之大助也。于今迎當(dāng)置長安槁街，一胡人耳，不如在匈奴有益?！泵Р宦?。即得當(dāng)，欲遣尤與廉丹擊匈奴，皆賜姓徵氏，號二徵將軍，當(dāng)誅單于輿而立當(dāng)代之。出車城西橫廄，未發(fā)。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數(shù)諫不從，著古名將樂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邊事凡三篇，奏以風(fēng)諫莽。及當(dāng)出廷議，尤固言匈奴可且以為后，先憂山東盜賊。莽大怒，乃策尤曰：“視事四年，蠻夷猾夏不能遏絕，寇賊奸宄不能殄滅，不畏天威，不用詔命，貌很自臧，持必不移，懷執(zhí)異心，非沮軍議。未忍致于理，其上大司馬武建伯印韨，歸故郡?！币越捣覟榇笏抉R。
翼平連率田況奏郡縣訾民不實(shí)，莽復(fù)三十稅一。以況忠言憂國，進(jìn)爵為伯，賜錢二百萬。眾庶皆詈之。青、徐民多棄鄉(xiāng)里流亡，老弱死道路，壯者入賊中。
夙夜連率韓博上言：“有奇士，長丈，大十圍，來至臣府，曰欲奮擊胡虜。自謂巨毋霸，出于蓬萊東南，五城西北昭如海瀕，軺車不能載，三馬不能勝。即日以大車四馬，建虎旗，載霸詣闕。霸臥則枕鼓，以鐵箸食，此皇天所以輔新室也。愿陛下作大甲高車，賁、育之衣，遣大將一人與虎賁百人迎之于道。京師門戶不容者，開高大之，以視百蠻，鎮(zhèn)安天下?！辈┮庥燥L(fēng)莽。莽聞惡之，留霸在所新豐，更其姓曰巨母氏，謂因文母太后而霸王符也。征博下獄，以非所宜言，棄市。
明年改元曰：地皇”，從三萬六千歲歷號也。
地皇元年正月乙未，赦天下。下書曰：“方出軍行師，敢有趨讠襄犯法者，輒論斬，毋須時，盡歲止。”于是春夏斬人都市，百姓震懼，道路以目。
二月壬申，日正黑。莽惡之，下書曰：“乃者日中見昧，陰薄陽，黑氣為變，百姓莫不驚怪。兆域大將軍王匡遣吏考問上變事者，欲蔽上之明，是以適見于天，以正于理，塞大異焉。”
莽見四方盜賊多，復(fù)欲厭之，又下書曰：“予之皇初祖考黃帝定天下，將兵為上將軍，建華蓋，立斗獻(xiàn)，內(nèi)設(shè)大將，外置大司馬五人，大將軍二十五人，偏將軍百二十五人，裨將軍千二百五十人，校尉萬二千五百人，司馬三萬七千五百人，候十一萬二千五百人，當(dāng)百二十二萬五千人，士吏四十五萬人，士千三百五十萬人，應(yīng)協(xié)于《易》‘孤矢之利，以威天下’。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將條備焉?！庇谑侵们昂笞笥抑写笏抉R之位，賜諸州牧號為大將軍，郡卒正、連帥、大尹為偏將軍，屬令長裨將軍，縣宰為校尉。乘傳使者經(jīng)歷郡國，日且十輩，倉無見谷以給，傳車馬不能足，賦取道中車馬，取辦于民。
七月，大風(fēng)毀王路堂。復(fù)下書曰：“乃壬午餔時，有列風(fēng)雷雨發(fā)屋折木之變，予甚弁焉，予甚栗焉，予甚恐焉。伏念一旬，迷乃解矣。昔符命文立安為新遷王，臨國雒陽，為統(tǒng)義陽王。是時予在攝假，謙不敢當(dāng)，而以為公。其后金匱文至，議老皆曰：‘臨國雒陽為統(tǒng)，謂據(jù)土中為新室統(tǒng)也，宜為皇太子。’自此后，臨久病，雖瘳不平，朝見挈茵輿行。見王路堂者，張于西廂及后閣更衣中，又以皇后被疾，臨且去本就舍，妃妾在東永巷。壬午，烈風(fēng)毀王路西廂及后閣更衣中室。昭寧堂池東南榆樹大十圍，東僵，擊東閣，閣即東永巷之西垣也。皆破折瓦壞，發(fā)屋拔木，予甚驚焉。又侯官奏月犯心前星，厥有占，予甚憂之。優(yōu)念《紫閣圖》文，太一、黃帝皆得瑞以仙，后世褒主當(dāng)?shù)墙K南山。所謂新遷王者，乃太一新遷之后也。統(tǒng)義陽王乃用五統(tǒng)以禮義登陽上千之后也。臨有兄而稱太子，名不正。宣尼公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至于刑罰不中，民無錯手足。’惟即位以來，陰陽未和，風(fēng)雨不時，數(shù)遇枯旱蝗螟為災(zāi)，谷稼鮮耗，百姓苦饑，蠻夷猾夏，寇賊奸宄，人民正營，無所錯手足。深惟厥咎，在名不正焉。其立安為新遷王，臨為統(tǒng)義陽正，幾以保全二子，子孫千億，外攘四夷，內(nèi)安中國焉?！?br/>是月，杜陵便殿乘輿虎文衣廢臧在室匣中者出，自樹立外堂上，良久乃委地。吏卒見者以聞，莽惡之，下書曰：“寶黃廝亦，其令郎從官皆衣絳。
望氣為數(shù)者多言有士功象，莽又見四方盜賊多，欲視為自安能建萬世之基者，乃下書曰：“予受命遭陽九之厄，百六之會，府帑空虛，百姓匱乏，宗廟未修，且袷祭于明堂太廟，夙夜永念，非敢寧息。深惟吉昌莫良于今年，予乃卜波水之北，郎池之南，惟玉食。予又卜金水之南，明堂之西，亦惟玉食。予將新筑焉?！庇谑撬鞝I長安城南，提封百頃。九月甲申，莽立載行視，親舉筑三下。司徒王尋、大司空王邑持節(jié)，及侍中常侍執(zhí)法杜林等數(shù)十人將作。崔發(fā)、張邯說莽曰：“德盛者文縟，宜崇其制度，宣視海內(nèi)，且令萬世之后無以復(fù)加也?！泵瞬┱魈煜鹿そ持T圖畫，以望法度算，乃吏民以義入錢、谷助作者，駱驛道路。壞徹城西苑中建章、承光、包陽、犬臺、儲元宮及平樂、當(dāng)路、陽祿館，凡十余所，取其材瓦，以起九廟。是月，大雨六十余日。令民入米六百斛為郎，其郎吏增秩賜爵至附城。九廟：一曰黃帝太初祖廟，二曰帝虞始祖昭廟，三曰陳胡王統(tǒng)祖穆廟，四曰齊敬王世祖昭廟，五曰濟(jì)北愍王王祖穆廟，凡五廟不墮云；六曰濟(jì)南伯王尊禰昭廟，七曰元城孺王尊稱穆廟，八曰陽平頃王戚禰昭廟，九曰新都顯王戚禰穆廟。殿皆重屋。太初祖廟東西南北各四十丈，高十七丈，余廟半之。為銅薄櫨，飾以金銀雕文，窮極百工之巧。帶高增下，功費(fèi)數(shù)百巨萬，卒徒死者萬數(shù)。
巨鹿男子馬適求等謀舉燕、趙兵以誅莽，大司空士王丹發(fā)覺以聞。莽遣三公大夫逮治黨與，連及郡國豪杰數(shù)千人，皆誅死。封丹為輔國侯。
自莽為不順時令，百姓怨恨，莽猶安之，又下書曰：“惟設(shè)此一切之法以來，常安六鄉(xiāng)巨邑之都，枹鼓稀鳴，盜賊衰少，百姓安土，歲以有年，此乃立權(quán)之力也。今胡虜未滅誅，蠻僰未絕焚，江湖海澤麻沸，盜賊未盡破殄，又興奉宗廟社稷之大作，民眾動搖。今夏一切行此令，盡二年止之，以全元元，救愚奸?！?br/>是歲，罷大小錢，更行貨布，長二寸五分，廣一寸，真貨錢二十五。貨錢徑一寸，重五銖，枚直一。兩品并行。敢盜鑄錢及偏行布貨，伍人知不發(fā)舉，皆沒入為官奴婢。
太傅平晏死，以予虞唐尊為太傅。尊曰：“國虛民貧，咎在奢泰?！蹦松矶桃滦⌒?，乘牝馬柴車，藉槁，瓦器，又以歷遺公卿。出見男女不異路者，尊自下車，以象刑赭幡污染其衣。莽聞而說之，下詔申敕公卿思與厥齊。封尊為平化侯。
是時，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王匡等起云杜綠林，號曰：下江兵”，眾皆萬余人。武功中水鄉(xiāng)民三舍墊為池。
二年正月，以州牧位三公，刺舉怠解，更置牧監(jiān)副，秩元士，冠法冠，行事如漢刺史。
是月，莽候妻死，謚曰：“孝睦皇后”，莽渭陵長壽園西，令永侍文母，名陵曰“億年”。初莽妻以莽數(shù)殺其子，涕泣失明，莽令太子臨居中養(yǎng)焉。莽妻旁侍者原碧，莽幸之。后臨亦通焉，恐事泄，謀共殺莽。臨妻愔，國師公女，能為星，語臨宮中且有白衣會。臨喜，以為所謀且成。后貶為統(tǒng)義陽正，出在外第，愈憂恐。會莽妻病困，臨予書曰：“上于子孫至嚴(yán)，前長孫、中孫年俱三十而死。今臣臨復(fù)適三十，誠恐一旦不保中室，則不知死命所在！”莽妻疾，見其書，大怒，疑臨有惡意，不令得會喪。既莽，收原碧等考問，具服奸、謀殺狀。莽欲秘之，使殺案事使者司命從事，埋獄中，家不知所在。賜臨藥，臨不肯飲，自刺死。使侍中票騎將軍同說侯林賜魂衣璽韨，策書曰：“符命文立臨為統(tǒng)義陽王，此言新室即位三萬六千歲后，為臨之后者乃當(dāng)龍陽而起。前過聽議者，以臨為太子，有烈風(fēng)之變，輒順符命，立為統(tǒng)義陽正。在此之前，自此之后，不作信順，弗蒙厥佑，夭年隕命，嗚呼哀哉！跡行賜謚，謚曰：‘繆王’?！庇衷t國師公：“臨本不知星，事從愔起?！睈謶涀詺ⅰ?br/>是月，新遷王安病死。初，葬為侯就國實(shí)，幸侍者增秩、懷能、開明。懷能生男興，增秩生男匡、女曄，開明生女捷，皆留新都國，以其不明故也。及安疾甚，莽自病無子，為安作奏，使上言：“興等母雖微賤，屬猶皇子，不可以棄?！闭乱暼汗?，皆曰：“安友于兄弟，宜及春夏加封爵。”于是以王車遣使者迎興等，封興為功修任，匡為功建公，曄為睦修任，捷為睦逮任。孫公明公壽病死，旬月四喪焉。莽壞漢孝武、孝昭廟，分葬子孫其中。
魏成大尹李焉與卜者王況謀，況謂焉曰：“新室即位以來，民田奴婢不得賣買，數(shù)改錢貨，征發(fā)煩數(shù)，軍旅騷動，四夷并侵，百姓怨恨，盜賊并起，漢家當(dāng)復(fù)興。君姓李，李者徵，徵，火也，當(dāng)為漢輔。”因?yàn)檠勺髯彆裕骸拔牡郯l(fā)忿，居地下趣軍，北告匈奴，南告越人。江中劉信，執(zhí)敵報怨，復(fù)續(xù)古先，四年當(dāng)發(fā)軍。江湖有盜，自稱樊王，姓為劉氏，萬人成行，不受赦令，欲動秦、雒陽。十一年當(dāng)相攻，太白楊光，歲星入東井，其號當(dāng)行。”又言莽大臣吉兇，各有日期。會合十余萬言。焉令吏寫其書，吏亡告之。莽遣使者即捕焉，獄治皆死。
三輔盜賊麻起，乃置捕盜都尉官，令執(zhí)法謁者追擊長安中，建鳴鼓攻賊幡，而使者隨其后。遣太師犧仲景尚、更始將軍護(hù)軍王黨將兵擊青、徐，國師和仲曹放助郭興擊句町。轉(zhuǎn)天下谷、幣詣西河、五原、朔方、漁陽，每一郡以百萬數(shù)，欲以擊匈奴。
秋，隕霜?dú)⑤?，關(guān)東大饑，蝗。
民犯鑄錢，伍人相坐，沒入為官奴婢。其男子檻車，兒女子步，以鐵鎖瑯當(dāng)其頸，傳詣鐘官，以十萬數(shù)。到者易其夫婦，愁苦死者什六七。孫喜、景尚、曹放等擊賊不能克，軍師放縱，百姓重困。
莽以王況讖言刑楚當(dāng)興，李氏為輔，欲厭之。乃拜侍中掌牧大夫李棽為大將軍、揚(yáng)州牧，賜名圣，使將兵奮擊。
上谷儲夏自請愿說瓜田儀，莽以為中郎，使出儀。儀文降，未出而死。莽求其尸葬之，為起冢、詞室，謚曰“瓜寧殤男”，幾以招來其余，然無肯降者。
閏月丙辰，大赦天下，天下大服、民私服在詔書前亦釋除。
郎陽成修獻(xiàn)符命，言繼立民母，又曰：“黃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痹嵊谑乔仓猩⒋蠓?、謁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鄉(xiāng)里所高有淑女者上名。
莽夢長樂宮銅人五枚起立，莽惡之，念銅人銘有“皇帝初兼天下”之文，即使尚方工鐫滅所夢銅人膺文。又感漢高廟神靈，遣虎賁武士入高廟，拔劍四面提擊，斧壞戶牖，桃湯赭鞭鞭灑屋壁，令輕車校尉居其中，又令中軍北壘居高寢。
或言黃帝時建華蓋以登仙，莽乃造華蓋九重，高八丈一尸，金瑵羽葆，載以秘機(jī)四輪車，駕六馬，力士三百人黃衣幘，車上人擊鼓，挽者皆呼“登仙”。莽出，令在前。成官竊言：“此似軟車，非仙物也?！?br/>是歲，南郡秦豐眾且萬人。平原女子遲昭平能說博經(jīng)以八投，亦聚數(shù)千人在河阻中。莽召問群臣禽賊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尸，命在漏刻。”故左將軍公孫祿征來與議，祿曰：“太史令宗宣典星歷，候氣變。以兇為吉，亂天文，誤朝廷。太傅平化侯飾虛偽以偷名位，‘賊夫人之子’。國師嘉信公顛倒《五經(jīng)》，毀師法，令學(xué)士疑惑。明學(xué)男張邯、地理侯孫陽造井田，使民棄土業(yè)。犧和魯匡設(shè)六管，以窮工商。說符侯崔發(fā)阿諛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誅此數(shù)子以慰天下！”又言：“匈奴不可攻，當(dāng)與和親。臣恐新室憂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泵够①S扶祿出。然頗采其言，左遷魯匡為五原卒正，以百姓怨非故。六管非匡所獨(dú)造，莽厭眾意而出之。
初，四方皆以饑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群聚，常思?xì)q熟得歸鄉(xiāng)里。眾雖萬數(shù)，亶稱臣人、從事、三老、祭酒，不敢略有城邑，轉(zhuǎn)掠求食，日闋而已。諸長吏牧守皆自亂斗中兵而死，賊非敢欲殺之也，而莽終不諭其故。是歲，大司馬士按章豫州，為賊所獲，賊送付縣。士還，上書具言狀。莽大怒，下獄以為誣罔。因下書責(zé)七公曰：“夫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養(yǎng)民，仁之道也。抑強(qiáng)督奸，捕誅盜賊，義之節(jié)也。今則不然。盜發(fā)不輒得，至成群黨，遮略乘傳宰士。士得脫者，又妄自言：我責(zé)數(shù)賊：‘何故為是？’賊曰：‘以貧窮故耳。’賊護(hù)出我。今俗人議者率多若此。惟貧困饑寒，犯法為非，大者群盜，小者偷穴，不過二科，今乃結(jié)謀連常以千百數(shù)，是逆亂之大者，豈饑寒之謂邪？七公其嚴(yán)敕卿大夫、卒正、連率、庶尹，謹(jǐn)牧養(yǎng)善民，急捕殄盜賊。有不同心并力，疾惡黜賊，而妄曰饑寒所為，輒捕系，請其罪?！庇谑侨合掠?，莫敢言賊情者，亦不得擅發(fā)兵，賊由是遂不制。
唯翼平連率田況素果敢，發(fā)民年十八以上四萬余人，授以庫兵，與刻石為約。赤糜聞之，不敢入界。況自劾奏，莽讓況：“未賜慮符而擅發(fā)兵，此弄兵也。厥罪乏興。以況自詭必禽滅賊，故且勿治?！焙鬀r自請出界擊賊，所向皆破。莽以璽書令況領(lǐng)青、徐二州牧事。況上言：“盜賊始發(fā)，其原甚微，非部吏、伍人所能禽也。咎在長吏不為意，縣欺其郡，郡欺朝廷，實(shí)百言十，實(shí)千言百。朝廷忽略，不輒督責(zé)，遂至延曼連州，乃遣將率，多發(fā)使者，傳相監(jiān)趣?？たh力事上官，應(yīng)寒詰對，共酒食，具資用，以救斷斬，不給復(fù)憂盜賊治官事。將率又不能躬率吏士，戰(zhàn)則為賊所破，吏氣浸傷，徒費(fèi)百姓。前幸蒙赦令，賊欲解散，或反遮擊，恐入山谷轉(zhuǎn)相告語，故郡縣降賊，皆更驚駭，恐見詐滅，因饑饉易動，旬日之間更十余萬人，此盜賊所以多之故也。今雒陽以東，米石二千。竊見詔書，欲遣太師、更始將軍，二人爪牙重臣，多從人眾，道上空竭，少則亡以威視遠(yuǎn)方。宜急選牧、尹以下，明其賞罰。收合離鄉(xiāng)、小國無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積藏谷食，并力固守。賊來攻城，則不能下，所過無食，勢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降，擊之則滅。今空復(fù)多出將率，郡縣苦之，反甚于賊。宜盡征還乘傳諸使者，以休息郡縣。委任臣況以二州盜賊，必平定之?！泵窅簺r，陰為發(fā)代，遣使者賜況璽書。使者至，見況，因令代監(jiān)其兵。況隨使者西，到，拜為師尉大夫。況去，齊地遂敗。
三年正月，九廟蓋構(gòu)成，納神主。莽謁見，大駕乘六馬，以五采毛為龍文衣，著角，長三尺。華蓋車，元戎十乘有前。因賜治廟者司徒、大司空餞客千萬，侍中、中常侍以下皆封。封都匠仇延為邯淡里附城。
二月，霸橋?yàn)?zāi)，數(shù)千人以水沃救，不滅。莽惡之，下書曰：“夫三皇象春，五帝象夏，三王象秋，五伯象冬?；释?，德運(yùn)也；伯者，繼空續(xù)乏以成歷數(shù)，故其道駁。惟常安御道多以所近為名。乃二月癸巳之夜，甲午之辰，火燒霸橋，從東方西行，至甲午夕，橋盡火滅。大司空行視考問，或云寒民舍居橋下，疑以火自燎，為此災(zāi)也。其明旦即乙未，立春之日也。予以神明圣祖黃、虞遺統(tǒng)受命，至于地皇四年為十五年。正以三年終冬絕滅霸駁之橋，欲以興成新室統(tǒng)一長存之道也。又戒此橋空東方之道。今東方歲荒民饑，道路不通，東岳太師亟科條，開東方諸倉，賑貸窮乏，以施仁道。其更名霸館為長存館，霸橋?yàn)殚L存橋?！?br/>是月，赤眉?xì)⑻珟煚拗倬吧?。關(guān)東人相食。
四月，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東，祖都門外，天大雨，沾衣止。長老嘆曰：“是為泣軍！”莽曰：“惟陽九之厄，與害氣會，究于去年?？莺邓?，饑饉薦臻，百姓困乏，流離道路，于春尤甚，予甚悼之。今使東岳太師特進(jìn)褒新侯開東方諸倉，賑貸窮乏。太師公所不過道，分遣大夫謁者并開諸倉，以全元元。太師公因與廉丹大使五威司命位右大司馬更始將軍平均侯之兗州，填撫所掌，及青、徐故不軌盜賊未盡解散，后復(fù)屯聚者，皆清潔之，期于安兆黎矣?！碧珟?、更始合將銳士十余萬人，所過放縱。東方為之語曰：“寧逢赤眉，不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xì)⑽?！”卒如田況之言。
莽又多遣大夫謁者分教民煮草木為酪，酪不可食，重為煩費(fèi)。莽下書曰：“惟民困乏，雖溥開諸倉以賑贍之，猶恐未足。其且開天下山澤之防，諸能采取山澤之物而順月令者，其恣聽之，勿令出稅。至地皇三十年如故，是王光上戊之六年也。如令豪吏猾民辜而攉之，小民弗蒙，非予意也。《易》不云乎？‘損上益下，民說無疆。’《書》云：‘言之不從，是謂不艾。’咨乎群公，可不憂哉！”
是時，下江兵盛，新市朱鮪、平林陳牧等皆復(fù)聚眾，攻擊鄉(xiāng)聚。莽遣司命大將軍孔仁部豫州，納言大將軍嚴(yán)尤、秩宗大將軍陳茂擊荊州，各從吏士百余人，乘船從渭入河，至華陰乃出乘傳，到部募士。尤謂茂曰：“遣將不與兵符，必先請而后動，是猶紲韓盧而責(zé)之獲也?！?br/>夏，蝗從東方來，蜚蔽天，至長安，入未央宮，緣殿閣。莽發(fā)吏民設(shè)購賞捕擊。莽以天下谷貴，欲厭之，為大倉，置衛(wèi)交戟，名曰“政始掖門”。
流民入關(guān)者數(shù)十萬人，乃置養(yǎng)贍官稟食之。使者監(jiān)領(lǐng)，與小吏共盜其稟，饑死者十七八。先是，莽使中黃門王業(yè)領(lǐng)長安市買，賤取于民，民甚患之。業(yè)以省費(fèi)為功，賜爵附城。莽聞城中饑饉，以問業(yè)，業(yè)曰：“皆流民也?！蹦耸兴u梁飰肉羹，持入視莽，曰：“居民食咸如此?！泵胖?br/>冬，無鹽索盧恢等舉兵反城。廉丹、王匡攻拔之，斬首萬余級。莽遣中郎將奉璽書勞丹、匡，進(jìn)爵為公，封吏士有功者十余人。
赤眉別校董憲等眾數(shù)萬人在梁郡，王匡欲進(jìn)擊之，廉丹以為新拔城罷勞，當(dāng)且休士養(yǎng)威。匡不聽，引兵獨(dú)進(jìn)，丹隨之。合戰(zhàn)成昌，兵敗，匡走。丹使吏持其印韨符節(jié)付匡曰：“小兒可走，吾不可！”遂止，戰(zhàn)死。校尉汝云、王隆等二十余人別斗，聞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誰為生？”馳奔賊，皆戰(zhàn)死。莽傷之，下書曰：“惟公多擁選士精兵，眾郡駿馬倉谷帑藏皆得自調(diào)，忽于詔策，離其威節(jié)，騎馬呵噪，為狂刃所害，烏呼哀哉！賜謚曰‘果公’。
國將哀章謂莽曰：“皇祖考黃帝之時，中黃直為將，破殺蚩尤。今臣中黃直之位，愿平山東?！泵舱埋Y東，與太師匡并力。又遺大將軍陽浚守敖倉，司徒王尋將十余萬屯雒陽填南宮，大司馬董忠養(yǎng)士習(xí)射中軍北壘，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職。司徒尋初發(fā)長安，宿霸昌廄，亡其黃鉞。尋士房揚(yáng)素狂直，乃哭曰：“此經(jīng)所謂‘喪其齊斧’者也！”自劾去。莽擊殺揚(yáng)。
四方盜賊往往數(shù)萬人攻城邑，殺二千石以下。太師王匡等戰(zhàn)數(shù)不利。莽知天下潰畔，事窮計迫，乃議遣風(fēng)俗大夫司國憲等分行天下，除井田奴婢山澤六管之禁，即位以來詔令不便于民者皆收還之。待見未發(fā)，會世祖與兄齊武王伯升、宛人李通等帥舂陵子弟數(shù)千人，招致新市平林朱鮪、陳牧等合攻拔棘陽。是時，嚴(yán)尤、陳茂破下江兵，成丹、王常等數(shù)千人別走，入南陽界。
十只月，有星孛于張、東南行，五日痘見。莽數(shù)召問太史令宗宣，諸術(shù)數(shù)家皆繆對，言天文安善，群賊且滅。莽差以自安。
四年正月，漢兵得下江王常等以為助兵，擊前隊大夫甄阜、屬正梁丘賜，皆斬之，殺其眾數(shù)萬人。初，京師聞青、徐賊眾數(shù)十萬人，訖無文號旌旗表識，咸怪異之。好事者竊言：“此豈如古三皇無文書號謚邪？”莽亦心怪，以問群臣，群臣莫對。唯嚴(yán)尤曰：笭此不足怪也。自黃帝、湯、武行師，必待部曲旌旗號令，今此無有者，直饑寒群盜，犬羊相聚，不知為之耳?！泵Т笳f，群臣盡服。及后漢兵劉伯升起，皆稱將軍，攻城略地，既殺甄阜，移書稱說。莽聞之憂懼。
漢兵乘勝遂圍宛城。初，世祖族兄圣公先在平林兵中。三月辛巳朔，平林、新市、下江兵將王常、朱鮪等共立圣公為帝，改年為更始元年，拜置百官。莽聞之愈恐。欲外視自安，乃染其須發(fā)，進(jìn)所征天下淑女杜陵史氏女為皇后，聘黃金三萬斤，車馬、奴婢、雜帛、珍寶以巨萬計。莽親迎于前殿兩階間，成同牢之禮于上西堂。備和嬪、美御、和人三，位視公；嬪人九，視卿；美人二十七，視大夫；御人八十一，視元士：凡百二十人，皆佩印韨，執(zhí)弓韣。封皇后父諶為和平侯，拜為寧始將軍，諶子二人皆侍中。是日，大風(fēng)發(fā)屋折木。群臣上壽曰：“乃庚子雨水灑道，辛丑清靚無塵，其夕谷風(fēng)迅疾，從東北來。辛丑?！顿恪分畬m日也?！顿恪窞轱L(fēng)為順，后誼明，母道得，溫和慈惠之化也?！兑住吩唬骸芷澖楦?，于其王母?！抖Y》曰：‘承天之慶，萬福無疆?！T欲依廢漢火劉，皆沃灌雪除，殄滅無余雜矣。百谷豐茂，庶草蕃殖，元元?dú)g喜，兆民賴福，天下幸甚！”莽日與方士涿郡昭尹等于后宮考驗(yàn)方術(shù)，縱淫樂焉。大赦天下，然猶曰：“故漢氏舂陵侯群子劉伯升與其族人婚姻黨及北狄胡虜逆輿洎南僰虜若豆、孟遷，不用此書。有能捕得此人者，皆封為上公，食邑萬戶，賜寶貨五千萬?！?br/>又詔：“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司命孔仁、兗州牧壽良、卒正王閎、揚(yáng)州牧李圣亟進(jìn)所部州郡兵凡三十萬眾，迫措青、徐盜賊。納言將軍嚴(yán)尤、秩宗將軍陳茂、車騎將軍王巡、左隊大夫王吳亟進(jìn)所部州郡兵凡十萬眾，迫措前隊丑虜。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復(fù)迷惑不解散，皆并力合擊，殄滅之矣！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屬，前以虎牙將軍東指則反虜破壞，西擊則逆賊靡碎，此乃新室威寶之臣也。如黠賊不解散，將遣大司空將百萬之師征伐剿絕之矣！”遣七公干士隗囂等七十二人分下赦令曉諭云。囂等既出，因逃亡矣。
四月，世祖與王常等別攻潁州，下昆陽、郾、定陵。莽聞之愈恐。遣大司空王邑馳偉至雒陽，與司徒王尋發(fā)眾郡兵百萬，號曰“虎牙五威兵”，平定山東。得顓封爵，政決于邑，除用征諸明兵法六十三家術(shù)者，各持圖書，受器械，備軍吏。傾府庫以遣邑，多赍珍寶、猛獸，欲視饒富，用怖山東。邑至雒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定會者四十二萬人，余在道不絕，車甲士馬之盛，自古出師未嘗有也。
六月，邑與司徒尋發(fā)雒陽，欲室宛，道出潁川，過昆陽。昆陽時已降漢，漢兵守之。嚴(yán)尤、陳茂與二公會，二公縱兵圍昆陽。嚴(yán)尤曰：“稱尊號者在宛下，宜亟進(jìn)。彼破，諸城自定矣?！币卦唬骸鞍偃f之師，所過當(dāng)滅，今屬此城，喋血而進(jìn)，前歌后舞，顧不快邪！”遂圍城數(shù)十重。城中請降，不許。嚴(yán)尤又曰：“‘歸師勿遏，圍城為之闕’，可如兵法，使得逸出，以怖宛下?！币赜植宦牎雷嫦ぐl(fā)郾、定陵兵數(shù)千人來救昆陽，尋、邑易之，自將萬余人行陳，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獨(dú)迎，與漢兵戰(zhàn)，不利。大軍不敢擅相救，漢兵乘勝殺尋。昆陽中兵出并戰(zhàn)，邑走，軍亂。大風(fēng)飛瓦，雨如注水，大眾崩壞號呼，虎豹股栗，士卒奔走，各還歸其郡。邑獨(dú)與所將長安勇敢數(shù)千人還雒陽。關(guān)中聞之震恐，盜賊并起。
又聞漢兵言，莽鴆殺孝平帝。莽乃會公卿以下于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滕之策，泣以視群臣。命明學(xué)男張邯稱說其德及符命事，因曰：“《易》言‘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А?，皇帝之名，‘升’謂劉伯升?！吡辍^高陵侯子翟義也。言劉升、翟義為伏戎之兵于新皇帝世，猶殄滅不興也?！比撼冀苑Q萬歲。又令東方檻車傳送數(shù)人，言“劉伯升等皆行大戮”。民知其詐也。
先是，衛(wèi)將軍王涉素養(yǎng)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星孛掃宮室，劉氏當(dāng)復(fù)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信其言，以語大司馬董忠，數(shù)俱至國師殿中廬道語星宿，國師不應(yīng)。后涉特往，對歆涕泣言：“誠欲與公共安宗族，奈何不信涉也！”歆因?yàn)檠蕴煳娜耸?，東方必成。涉曰：“新都哀侯小被病，功顯君素耆酒，疑帝本非我家子也。董公主中軍精兵，涉領(lǐng)宮衛(wèi)，伊休侯主殿中，如同心合謀，共劫持帝，東降南陽天子，可以全宗族；不者，俱夷滅矣！”伊休侯者，歆長子也，為侍中五官中朗將，莽素愛之。歆怨莽殺其三子，又畏大禍至，遂與涉、忠謀，欲發(fā)。歆曰：“當(dāng)待太白星出，乃可?！敝乙运局写筚樒鹞浜顚O伋亦主兵，復(fù)與伋謀。伋歸家，顏色變，不能食。妻怪問之，語其狀。妻以告弟云陽陳邯，邯欲告之。七月，伋與邯俱告，莽遣使者分召忠等。時忠方進(jìn)兵都肄，護(hù)軍王咸謂忠謀久不發(fā)，恐漏泄，不如遂斬使者，勒兵入。忠不聽，遂與歆、涉會省戶下。莽令{帶足}惲責(zé)問，皆服。中黃門各拔刃將忠等送廬，忠拔劍欲自刎，侍中王望傳言大司馬反，黃門持劍共格殺之。省中相驚傳，勒兵至郎署，皆拔刃張弩。更始將軍史諶行諸署，告郎吏曰：“大司馬有狂病，發(fā)，已誅?！苯粤铖Y兵，莽欲以厭兇，使虎賁以斬馬劍挫忠，盛以竹器，傳曰“反虜出”。下書赦大司馬官屬吏士為忠所詿誤，謀反未發(fā)覺者。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藥、尺白刃叢棘并一坎而埋之。劉歆、王涉皆自殺。莽以二人骨肉舊臣，惡其內(nèi)潰，故隱其誅。伊休侯疊又以素謹(jǐn)，歆訖不告，但免侍中中郎將，更為中散大夫。后日殿中鉤盾土山仙人掌旁有白頭公青衣，郎吏見者私謂之國師公。衍功侯喜素善卦，莽使筮之，曰：“憂兵火?！泵г唬骸靶喊驳么俗蟮溃渴悄擞柚首媸甯缸觾S欲來迎我也?！?br/>莽軍師外破，大臣內(nèi)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復(fù)遠(yuǎn)念郡國，欲呼邑與計議。崔發(fā)曰：“邑素小心，今失大眾而征，恐其執(zhí)節(jié)引決，宜有以大慰其意。”于是莽遣發(fā)馳傳諭邑：“我年老毋適子，欲傳邑以天下。敕亡得謝，見勿復(fù)道?！币氐?，以為大司馬。大長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fā)為大司空，司中壽容苗為國師，同說侯林為衛(wèi)將軍。莽憂懣不能食，亶飲酒，啖鰒魚。讀軍書倦，因憑幾寐，不復(fù)就枕矣。性好時日小數(shù)，及事迫急，亶為厭勝。遣使壞渭陵、延陵園門罘罳，曰：“毋使民復(fù)思也?！庇忠阅珱瓷渲茉?。號將至曰“歲宿”，申水為“助將軍”，右庚“刻木校尉”，前丙“耀金都尉鸀，又曰“執(zhí)大斧，伐枯木；流大水，滅發(fā)火?！比绱藢俨豢蓜儆?。
秋，太白星流入太微，燭地如月光。
成紀(jì)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以兄子隗囂為大將軍，攻殺雍州牧陳慶、安定卒正王旬，并其眾，移書郡縣，數(shù)莽罪惡萬于桀、紂。
是月，析人鄧曄、于匡起兵南鄉(xiāng)百余人。時析宰將兵數(shù)千屯鄡亭，備武關(guān)。曄、匡謂宰曰：“劉帝已立，君何不知命也！”宰請降，盡得其眾。曄自稱輔漢左將軍，匡右將軍，拔析、丹水，攻武關(guān)，都尉朱萌降。進(jìn)攻右隊大夫宋綱，殺之，西拔湖。莽愈憂，不知所出。崔發(fā)言：“《周禮》及《春秋左氏》，國有大災(zāi)，則哭以厭之。故《易》稱‘先號啕而后笑’。宜呼嗟告天以求救?！泵ё灾獢。寺嗜撼贾聊辖?，陳其符命本末，仰天曰：“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滅眾賊？即令臣莽非是，愿下雷霆誅臣莽！”因搏心大哭，氣盡，伏而叩頭。又作告天策，自陳功勞，千余言。諸生小民會旦夕哭，為設(shè)飧粥，甚悲哀及能誦策文者除以為郎，至五千余人。{帶足}惲將領(lǐng)之。
莽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九曰“九虎”將北軍精兵數(shù)萬人東，內(nèi)其妻子宮中以為質(zhì)。時省中黃金萬斤者為一匱，尚有六十匱，黃門、鉤盾、臧府、中尚方處處各有數(shù)匱。長樂御府、中御府及都內(nèi)、平準(zhǔn)帑藏錢、帛、珠玉財物甚眾，莽愈愛之，賜九虎士人四千錢。眾重怨，無斗意。九虎至華陰回溪，距隘，北從河南至山。于匡持?jǐn)?shù)千弩，乘堆挑戰(zhàn)。鄧曄將二萬余人從閿鄉(xiāng)南出棗街、作姑，破其一部，北出九虎后擊之。六虎敗走。史熊、王況詣闕歸死，莽使使責(zé)死者按在，皆自殺；其四虎亡。三虎郭欽、陳翚、成重收散卒，保京師倉。
鄧曄開武關(guān)迎漢，丞相司直李松將二千余人至湖，與曄等共攻京師倉，未下。曄以弘農(nóng)掾王憲為校尉，將數(shù)百人北度渭，入左馮翊界，降城略地。李松遣偏將軍韓臣等徑西至新豐，與莽波水將軍戰(zhàn)，波水走。韓臣等追奔，遂至長門宮。王憲北至頻陽，所過迎降。大姓櫟陽申碭、下邽王大皆率眾隨憲，屬縣斄嚴(yán)春、茂陵董喜、藍(lán)田王孟、槐里汝臣、周至王扶、陽陵嚴(yán)本、杜陵屠門少之屬，眾皆數(shù)千人，假號稱漢將。
時李松、鄧曄以為，京師小小倉尚未可下，何況長安城！當(dāng)須更始帝大兵到。即引軍至華陰，治攻具。而長安旁兵四會城下，聞天水隗氏兵方到，皆爭欲先入城，貪立大功鹵掠之利。
莽遣使者分赦城中諸獄囚徒，皆授兵，殺豨飲其血，與誓曰：“有不為新室者，社鬼記之！”更始將軍史諶將度渭橋，皆散走。諶空還。眾兵發(fā)掘莽妻子父祖冢，燒其棺槨及九廟、明堂、辟雍，火照城中?；蛑^莽曰：“城門卒，東方人，不可信。”莽更發(fā)越騎士為衛(wèi)，門置六百人，各一校尉。
十月戊申朔，兵從宣平城門入，民間所謂都門也。張邯行城門，逢兵見殺。王邑、王林、王巡、{帶足}惲等分將兵距擊北闕下。漢兵貪莽封力戰(zhàn)者七百余人。會日暮，官府邸第盡奔亡。二日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張魚等恐見鹵掠，趨讠雚并和，燒作室門，斧敬法闥，呼曰：“反虜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廷承明，黃皇室主所居也。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輒隨之。宮人婦女啼呼曰：“當(dāng)奈何！”時莽紺袀服，帶璽韨，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桉栻于前，日時加某，莽旋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漢兵其如予何！”莽時不食，少氣困矣。
三日庚戌，晨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南下椒除，西出白虎門，和新公王揖奉車待門外，莽就車，之漸臺，欲阻池水，猶抱持符命、威斗，公、卿、大夫、侍中、黃門郎從官尚千余人隨之。王邑晝夜戰(zhàn)，罷極，士死傷略盡，馳入宮，間關(guān)至漸臺，見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還，父子共守莽。軍人入殿中，呼曰：“反虜王莽安在？”有美人出房曰“在漸臺?！北姳分?，圍數(shù)百重。臺上亦弓弩與相射，稍稍落去。矢盡，無以復(fù)射，短兵接。王邑父子、{帶足}惲、王巡戰(zhàn)死，莽入室。下餔時，眾兵上臺，王揖、趙博、苗、唐尊、王盛、中常侍王參等皆死臺上。商人杜吳殺莽，取其綬。校尉東海公賓就，故大行治禮，見吳問：“綬主所在？”曰：“室中西北陬間?！本妥R，斬莽首。軍人分裂莽身，支節(jié)肌骨臠分，爭相殺者數(shù)十人。公賓就持莽首詣王憲。憲自稱漢大將軍，城中兵數(shù)十萬皆屬焉，舍東宮，妻莽后宮，乘其車服。
六日癸丑，李松、鄧曄入長安，將軍趙萌、申屠建亦至，以王憲得璽綬不輒上、多挾宮女、建天子鼓旗，收斬之。傳莽首詣更始，懸宛市，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莽揚(yáng)州牧李圣、司命孔仁兵敗山東，圣格死，仁將其眾降，已而嘆曰：“吾聞食人食者死其事?！卑蝿ψ源趟?。及曹部監(jiān)杜普、陳定大尹沈意、九江連率賈萌皆守郡不降，為漢兵所誅。賞都大尹王欽及郭欽守京師倉，聞莽死，乃降，更始義之，皆封為侯。太師王匡、國將哀章降雒陽，傳詣宛，斬之。嚴(yán)尤、陳茂敗昆陽下，走至沛郡譙，自稱漢將，召會吏邱。尤為稱說王莽篡位天時所亡、圣漢復(fù)興狀，茂伏而涕泣。聞故漢鐘武侯劉圣聚眾汝南稱尊號，尤、茂降之。以尤為大司馬，茂為丞相。十余日敗，尤、茂并死?？たh皆舉城降，天下悉歸漢。
初，申屠建嘗事崔發(fā)為《詩》，建至，發(fā)降之。后復(fù)稱說，建令丞相劉賜斬發(fā)以徇。史諶、王延、王林、王吳、趙閎亦降，復(fù)見殺。初，諸假號兵人人望封侯。申屠建既斬王憲，又揚(yáng)言三輔黠共殺其主，吏民惶恐，屬縣屯聚，建等不能下，馳白更始。
二年二月，更始到長安，下詔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故王氏宗族得全。三輔悉平，更始都長安，居長樂宮。府藏完具，獨(dú)未央宮燒攻莽三日，死則案堵復(fù)故。更始至，歲余政教不行。明年夏，赤眉樊崇等眾數(shù)十萬人入關(guān)，立劉盆子，稱尊號，攻更始，更始降之。赤眉遂燒長安宮室市里，害更始。民饑餓相食，死者數(shù)十萬，長安為虛，城中無人行。宗廟園陵皆發(fā)掘，唯霸陵、杜陵完。六月，世祖即位，然后宗廟社稷復(fù)立，天下艾安。
贊曰：“王莽始起外戚，折節(jié)力行，以要名譽(yù)，宗族稱孝，師友歸仁。及其居位輔政，成、哀之際，勤勞國家，直道而行，動見稱述。豈所謂“在家必聞，在國必聞”，“色取仁而行違”者邪？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歷世之權(quán)，遭漢中微，國統(tǒng)三絕，而太后壽考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惹，以成篡盜之禍。推是言之，亦天時，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竊位南面，處非所據(jù)，顛覆之勢險于桀、紂，而莽晏然自以黃、虞復(fù)出也。乃始恣睢，奮其威詐，滔天虐民，窮兇極惡，流毒諸夏，亂延蠻貉，猶未足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內(nèi)，囂然喪其樂生之心，中外憤怨，遠(yuǎn)近俱發(fā)，城池不守，支體分裂，遂令天下城邑為虛，丘垅發(fā)掘，害遍生民，辜及朽骨，自書傳所載亂臣賊子無道之人，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也。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藝》以文奸言，同歸殊途，俱用滅亡，皆炕龍絕氣，非命之運(yùn)，紫色蛙聲，余分閏位，圣王之驅(qū)除云爾！